第 53 章 沉默的晚宴

“希望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你还能这么嘴硬。”系统语带沧桑地说道。

“问题不大。”稚唯小声嘀咕道,“我又没有直接将羽绒服被的出现归结到长公子头上,只是借势。”

这点谎言一戳就破,然而此事对扶苏名望有利,恐怕除了他本人以外,与他亲厚的一派没人想去戳破,甚至会推波助澜;就算扶苏主动澄清,基于他向来仁善的名声,估计黔首们只会当他谦虚谨慎。

况且,她受扶苏教导识字一事,虽没有大张旗鼓宣传,但来往通过章老丈,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没有遮掩,能查到此事的势力一查就知,她不算完全撒谎。

“可是,这对阿唯没有影响吗?”

系统问得懵懵懂懂,它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觉得若是被人把稚唯和扶苏的关系摆在明面上,好似对稚唯有些不妥。

[影响的话,有,也没有。]

稚唯想了想,这般答道。

[我是随蒙恬军队来到咸阳,蒙恬与扶苏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在大秦各方势力中,我已经与长公子绑定了——起码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那么我会和长公子产生交集实属正常。]

而所谓的‘教导’,其实只是给了字帖,没有别的。

这点待遇称不上厚重,只是因为有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师徒情而特殊,但鉴于她的年龄在这里……

稚唯不确定这个分寸是不是扶苏故意为之,以至于让那些探究之人也拿不准扶苏对她的看重到底有多少,是否只是基于蒙恬的关系做出的面子功夫。

然不可否认的是,于她而言,这种让外人觉得“暧昧”“模糊”“拿不准”的关系却是很好的保护。

换句话说,别管目的是为了什么,扶苏都有意在庇佑她这个未成年人才。

稚唯就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冒险决定借势、扯大旗,用长公子的名头狐假虎威。

——那毕竟是隐形的储君,稚唯可不会觉得能被秦始皇重视的长子扶苏身上只有“仁善”,她选择借势多少是有压力的。

[总之,从大局上讲,暴露我和长公子的关系并没有影响。说有影响,那便是我个人的关系了。]

稚唯摸摸鼻尖,在心里哀叹。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拆穿‘先生’就是公子扶苏的。]

对方愿意演,她乐意配合,再是彼此心知肚明,最后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到底还是不一样。

系统听同伴分析一大堆,知道她不会有事就放下心来,闻言敷衍道:“三卷字帖定期送来,还都是上好布帛,夏翁和夏媪都察觉到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了,阿唯你继续演不演的,无所谓啦。”

稚唯:“……”

[也是。]稚唯望天,熟练推锅道,[要是对方问起而我还没想好解释,那就说是章老丈无意间露出破绽好了。]

系统:“?”

系统:“章老丈和章媪碰上你真是遭罪了

。”

稚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喃喃着去夏媪房间:“都这个时辰了,得去看看韩阿母那边进程如何。”

得知韩母的心结所在后,除了让韩信多陪陪母亲,稚唯还亲自上门,请韩母来当缝制羽绒被服组的指导者和审查官,并特意指示,每件成品都要韩母细细查看,有不合格率太高的妇媪就当天辞退。

这项工作是稚唯精挑细选留给韩母的。

来干针线活的妇媪们都是附近乡民,相互之间基本都认识,审查工作容易得罪人,如果这个人选从她们之中挑,很容易造成乡里矛盾或是成品质量下降。

韩家初来乍到,跟乡民们交情不深,大多数妇媪们不了解韩母的性情,会顾及韩母和她这个“东家”的关系,只要韩母在最初树立起威信,那既不会有体力上的劳累,也不会太费心力。

稚唯觉得外柔内刚的韩母能胜任审查工作,还能正好借用这个机会促进她和乡民们的交流。

反倒是韩信,被她点醒之后对阿母过于小心翼翼,认为明明稚唯手上有很多轻松清闲的活计,为什么非要把容易得罪人的事交给阿母?

两人由此起了分歧。

稚唯没跟他继续吵,直接把选择权交到韩母手中。

然后……

检视完缝制小组工作的稚唯揣着手,步履平稳地走出家门,路过河边时,语气故作惊讶地问道:“哎呀,今日信阿兄怎么还在看磨面呢?没去跟郧阿兄他们习武吗?”

河岸边,自行运转的水转磨旁,一个少年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绑成的小扫帚,一点点将麦面扫进布袋里,听到小女子的声音,身板顿时僵硬。

过了好半晌,他才转头看过来,腮边微鼓,似是在不自觉地咬着牙,往日表情匮乏的脸上,气恼和郁闷之色一览无遗。

稚唯忍笑着挪开眼神,直视前方道路,脚步不停,似是随口感叹道:“真羡慕这里的清闲啊,哪里像我们,忙得都脚不沾地。还是韩阿母知道心疼儿子。”

被亲阿母发配来看磨面的韩信:“……”

再次回想起那日他与稚唯二人起争执,阿母得知原委后,一言不发看着他的平淡眼神,少年心里别扭极了。

恰在此时,仿佛得知他在想什么,小女子的声音从远处悠悠飘过来:“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想的,跟自家人较什么劲啊,低个头能憋屈死啊。”

被指指点点的韩信:“……”

死死抓着小扫帚,手背崩起条条青筋,少年闭着眼深呼吸,努力压制蹭蹭窜上的火气,在将绑扫帚的树枝逐个折断后,一扭头,拎着麦面布袋闷声闷气走了。

稚唯听到动静,偷偷向后瞅了眼。

同在看戏的系统:“走了走了!看方向……等等、他是要去你家啊阿唯!”

系统迟疑问道:“韩信该不会是去告状吧?”

[是去接韩母下班吧。]

稚唯摇头晃脑地唏嘘。

[爱自己闹别扭的少年人哦……]

要不是方才看韩母偶尔出现心不在焉的状态,她才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呢。

日行一善结束,稚唯拐了个弯到章家。

明日即新年,她已让缝制组的妇媪们今日提早结束工作,回家准备祭祀之事,但大秦却没有过年放假一说,充当办公之所的章家比平时还人来人往。

稚唯进门后先见到清扫前院的章媪,对方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啊,这就已经去过章三老家了吗?章大母效率真高。

匆匆打招呼后,顶着章媪的复杂眼神,稚唯一溜烟来到章老丈的书房,书房门口有几位乡吏在等待,她顺势排队,待前面的乡吏陆续进去、出来,轮到她的时候,才抓紧时间请见。

是的,排队、请见。

搞这么正式是因为她此趟来确为公事。

“阿唯来了啊。”

章老丈抬头见到小女子,严肃的表情不禁松快些许,招手让她走到近前。

稚唯一看老者的神情,就知道章媪还没来得及将她“借势长公子”的事告诉给他,稚唯乐意如此,弯起笑容走过去,解释道:“东程里有户人家的轮椅出了问题,大父一早就出门了,现下抽不开身,我来替他。”

因有好事,章老丈难得开玩笑道:“阿唯是能当家的小女子了。”

说完,老者也没整什么端肃正经的场面,将手边卷起的布帛直接递给稚唯,“来,看看。”

稚唯知道这是什么,但打开布帛的瞬间,仍然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怅茫之情。

——大父的爵位终于落实下来!

这同时就意味着,夏家自此就打上了大秦的印记……完全是一家新秦民了。

些许的惆怅随风而逝,稚唯转眼就关注起爵位帛书的内容,略过一堆官方废话,她扫视到最后的几行字。

哦豁!是不更爵位!

大概是觉得小女子不懂爵位高低,章老仔细介绍几句,让稚唯回去复述给夏翁夏媪。

稚唯边听边盘算能得到的爵位资产有多少。

二十级爵位分“士—比大夫—卿—侯”四阶级,“不更”是士一阶的最高级爵位,它的意思即为“不必服更”,也就是说,从这一级开始得爵者就不必再服更役。

除此之外,夏翁名下可以有四顷田、四“宅”的宅基地。

宅基地先不提,他们家没那么多人口,不用住太大的房子,但四顷田就是四百亩田地,与普通黔首们相比,可谓是相当富裕了!

如果四百亩全种山药芋头,到秋季夏家将有36000石左右的收获。

先不看粮食种类是什么,光这个数字拿出去就怪吓人的。

稚唯喜滋滋收好帛书,听到章老丈说“四顷田只能有很少一部分是已开发的土地,剩余的大部分田地恐怕需要夏家自己选址开荒”时,心情指数也没有降低。

夏家是后来者,附近的良田肯定一早就被乡民们开垦了,这都在稚唯的预料之中。

得知夏翁的爵位一定会在新年前下放,她前几日就偷偷跟韩林提过,让他抽空帮忙看看周围哪里适合开荒——哎,没办法,田地虽然是夏家的,但整个夏家没人会种田,韩林虽然经商,但家有田地,比他们夏家可懂多了。

章老丈还有公务要忙,稚唯没有久留,也怕老者等会儿知道“借势长公子”的事会念叨她。

临走时途径前院,见章媪仍在前院清扫,稚唯直接绕着她走了半圈,悄悄从其背后离开。

系统哈哈笑道:“怎么怂了啊阿唯?”

[这叫战术性回避。]

稚唯先是胡说八道,后无奈叹息。

[明明是我做出的事,感觉章家翁媪压力比我还大……还是先躲着点吧。]

不然她真怕忠诚可靠的老秦人会在几番纠结后,强行带着她去给公子扶苏请罪。

——等等、章家翁媪应该,不能够吧。

稚唯眼皮一跳,赶紧晃晃脑袋,甩去可怕的猜想。

但不管她怎么战术性回避,第二天的集体祭祀她躲不过去。

稚唯身为小女子没什么活动,一整天她做的就是慢悠悠跟随在队伍后面,看前面大小伙儿们扛着羊头、猪头等祭品,围着乡里“游行”一周,或者看一群少年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仿佛cospy一样假扮成鬼怪精怪,另一群少年举着桃木剑煞有其事地“刺杀”他们。

这些多少还有些玩闹性质。

像正儿八经祭祀各种帮助农业丰收的神、路神、先祖等等,稚唯是参与不进去的,稍年轻一些的少年人都只能排后头静静站着,看前面长辈们肃容正色,对各种神灵或祷告、或祈求、或祝愿。

等一切祭祀结束后,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才终于到喜闻乐见的分食酒肉环节。

夏翁排队等着领肉,夏媪端着陶碗,以敏捷的身手从一众大妇媪小媳妇之间抢到一口酒,回身就塞给稚唯。

“阿唯快喝!”

稚唯还没看清碗底浅浅一层的酒液,先闻到花椒、侧柏叶的味道。

话说之前乡里酿酒的时候,这椒柏酒还是她提议搞的,味道如何她最清楚不过,喝与不喝都无所谓。

但见夏媪殷殷期待和充满慈爱的眼神,她还是仰起头,一口闷了这经过神灵保佑的药酒。

稚唯:“———”

稚唯崩住了表情,任由夏媪抚摸她的发顶,站在祭祀的夯土台基下说着对她的祝福之语。

待夏媪摩拳擦掌走出两步要给夏翁和她继续抢酒时,稚唯才哈哧哈哧吸了两口凉气。

妈耶!是她比例没放对吗?!

要不下次还是试试把花椒和侧柏叶分开浸泡吧。

稚唯咬了咬舌尖,舌头险些感觉不到牙齿的力度,她抓起荷包,快速摸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米糕,趁周围人不注意一口塞进嘴里。

不成想,她冷不丁一转头,就和韩信、章三老的小孙子对上眼。

三人:“……”

看看少年和幼童同样浮着薄薄水雾的眼眸,稚唯默默又取出两块米糕。

在大人们热火朝天分酒肉的场面后,三人鼓着腮帮子,努力用米香压下口腔里的麻苦味道。

“信阿兄,二猃,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稚唯含含糊糊问道。

古人为避免孩童夭折,是不会太早给孩子取名的,章三老的小孙子才五岁,只有一个“二猃”的小名叫着。

猃,是脸很长的狗。

稚唯初次听到以为是“显”,直到章三老得知公子扶苏以“诗三百”教她习字,一时兴起说起小孙子的名字,她才知道是“猃”。

这个字是章三老从《诗经?秦风》中择出来的,充分体现了作为长辈一面觉得“贱名好养活”,一面想要给孙儿起个文化名的矛盾心态。

当时稚唯对着老者画在黄土地上的抽象线条瞅了半天,才顿悟这应该是一种细犬,嗯,据说还是秦国的御用猎犬。

叫“二猃”是因为二猃还有一个早夭的阿姊,出生六个月就遭逢寒冻,一场伤寒高热后,没了。

夭折婴儿无法和家人葬在一起,连坟头都没有,章三老家给小孙子起二猃这个名字,是隐晦地把那位小女婴一起包括了。

听到稚唯的问话,韩信正困难地把米糕咽下去,二猃已经舔着嘴巴软绵绵道:“阿父抢肉,阿母抢酒。”说到这儿,小儿还皱巴起脸来,显然是回想起椒柏酒的味道,“大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最后叹了口气。

稚唯被他小大人的姿态逗笑了,连韩信的神情都放柔许多,他无奈道:“他阿母和我阿母在一块,我就……”

稚唯顺手又塞给二猃一块米糕,对韩信未完的话表示听懂了。

分酒肉的地方闹哄哄的,不适合带着孩子去,信少年就被委托重任——看孩子。

“心真大啊。”稚唯忍不住出声感叹道。

前段时间咸阳闹出了人贩子的事,各家各户都把孩子看得很紧,章三老家对二猃当然是重视的,尤其是二猃伤寒刚好,需要多注意身体,但此时二猃的家人能把孩子交给韩信看顾,只能是因为超级信任同里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另外……

“信阿兄跟乡民们相处得不错。”稚唯对此很难不惊讶。

韩信闻言低头看了眼一手拉着他,一手捧着米糕正在小口吃着的小儿,神色有些微的茫然和无所适从,他迟疑道:“好像、是的吧。”

稚唯扑哧笑出声来:“自信一点嘛,信阿兄。”

她倒是在短时间们回过味来了。

韩信对兵法武艺的喜爱,性格上的倔强执着,说不定很合老秦人的眼缘,即便韩信在某些方面青涩笨拙,不善言辞,但正因为他是少年人,反而能得到更大的宽容。

如果还有别的理由……那便是因为韩家是孤儿寡母吧。

这可能是韩家母子的伤痛点,但在乡民们眼里却代表着这户人家没有威慑力。

稚唯心思通明,没让韩

信继续思考下去,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问:“信阿兄,你和韩阿母晚上要不要一起过来吃饭?林阿兄和商队,以及章家他们都在。”

嗯?这么多人??_[(”少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再饿肚子,但早年的经历让韩信对干饭没有抵抗力,而且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带着口粮(划去)礼物上门拜访他人了。

韩信一想夏家热热闹闹,他和阿母两人在家孤孤零零……阿母会不会觉得寂寞?

“好。”他没想太多,点头答应下来,过了几息,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阿母这几天做了熏肉,可以一起吃。”

稚唯心道韩母教子成效显著,她没有拒绝,只笑道:“少带点。”

如今各家都不宽裕,上门做客若是会超过饭点,那一方自带口粮,一方留饭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她要是特立独行,恐怕以后就没人好意思上她家了。

她给韩母开的工资不低,接受一点熏肉并不会让韩家伤筋动骨,没必要婉拒。

但稚唯怕韩母太实诚,眼珠一转,对韩信嘱咐道:“今晚吃饭是其次,还有正事要说,你们可别带太多东西。虽说祭祀之日大秦会放开限制,但聚众餐饮到底是被秦律制止的,我们得低调点。”

“啊?”

韩信没有系统学过秦律,平时只听章郧等人在闲聊时无意说起一些,但很多律法条目连老秦人自己都只一知半解,章郧他们怎么能教会韩信?

此时少年就被稚唯说得一愣一愣的,在小女子格外认真的注视下,他郑重应道:“好,都听你的。”

〈79〉

新年夜的晚上,夏家飘香四里。

夏翁特意打造的三张大圆桌上,摆放着一圈美食。

有炸芋头片、炸山药片、炸小酥鱼等炸货;有清炒山药、炒豆芽等素菜;有枸杞参鸡汤、粉丝老鸭汤、红烧肉(没上糖色版本)、藤椒鱼汤等荤菜;还有面饼、面条、韭菜鸡蛋水饺等主食。

两张副桌坐着商队众人;主桌上,围圈坐着夏家三口人、韩林、章家四口人、韩家两口人。

菜□□人,然而人们,在沉默着,沉默振聋发聩。

稚唯微笑着,在桌下戳戳自家大父。

夏翁清咳两声,举起酒杯招呼着:“来来来,要不咱先喝一个!”

“……”无人应和。

夏翁默默放下杯盏。

稚唯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赶紧用胳膊肘碰碰自家大母。

夏媪清咳两声,举箸招呼着:“来来来,都别看了,快吃啊!”

“……”无人应和。

夏媪默默放下筷子。

稚唯闭闭眼,抬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再放下手时,神色自若地撑着桌子起身,叫着大父大母离席,道:“还有一道菜,应该快好了,我们去看看。”

“啊对对对。”

夏翁夏媪附和着,离开的速度比女孙还要快。

稚唯:“……”

算了,还是给这群宕机的人们一些开机时间吧。

夏家三口人躲去厨房后。

饭桌上,章郧茫然问身旁阿父:“阿唯不是说,要跟我们商量什么暖冬计划吗?”

章老丈“啊”了一声,僵着脸问身旁良人:“阿唯不是说要跟我们商量什么暖冬计划吗?”

被父子发问的章媪正在头脑风暴,抚着额头恍惚道:“我已经老到记不清事了吗?昨日阿唯有没有说要请我们吃、吃饭来着?”

许多日不归家,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家人捎带着来夏家的章邯挑眉,仔细打量着圆形案几上的菜,若有所思道:“看来夏家阿妹又开发了新食谱。”

章郧闻着香味本来都快绷不住了,听到这话,欲盖弥彰似的谴责道:“阿兄怎么光想着吃食!”

章邯给了阿弟一个眼风,成功让其缩起脖子,他冷呵道:“你觉得做出新吃食很简单吗?”

他虽然待在将作少府,但因为一些职务交叉的缘故,没少往少府跑。

月前秦王政刚刚归来咸阳,就因某些事大发雷霆,一口气免了好多人的官职,下廷狱者不乏九卿。

听闻似乎与咸阳守卫有关……

眼看着波及范围越来越广,是长公子扶苏先在廷议上力陈要害,主张在统一大业前,严抓首恶,宽恕被利用而不自知的一些人,而后这对父子又不知道私下聊了什么,这才让王上勉强平息怒火。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宫美人诞下死婴,偏偏美人正好是赵国王族旁支,与在咸阳闹事的赵国旧贵族有些渊源。

只能说事情太巧,容不得人不想多。

据说赵美人哭得死去活来,欲自戕以证清白,被楚夫人拦了下来,庇佑在自己的荷华宫中。

得,这拐着弯又牵扯上正负责追踪调查赵国旧贵族的长公子。

章邯并不清楚具体详情,咸阳宫守卫森严,若非前朝后宫同时生乱,他也不能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秦王政肯定食欲不佳、特别不佳。

否则少府汤官等人不会围着灶台愁眉苦脸。

少府令已经急得在跟同僚们通气,暗中寻找新食谱,说不拘泥于身份,只要是有他们都收。

章邯归家前,他那位将一生奉献给秦国的将作少府令上司还特意嘱咐他,让他到夏稚唯这里多“转转”——做出驱虫丸及刀削面等吃食的夏女医住在建章乡新安里,这在三公九卿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章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却是想着,若是夏家阿妹真有新食谱,即便他不能透露王上的事,那也不会私自偷学。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始行动呢,这归家第一天……

章邯与自己跟前的粉丝老鸭汤面面相觑,陷入了无言中。

另一边,韩母温温柔柔问着儿子:“信,你是不是有意诓骗阿母?”

韩信要冤死了,他低声反复辩解道:“阿母,夏家

阿妹真是那么说的,她说有正事要跟大家相谈,不宜高调聚餐。”

韩母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语气温和道:我信你,也信阿唯。?_[(”

韩信刚松了口气。

韩母柔声细语道:“可阿唯心善,她定是不想让我们破费才避重就轻,我儿,你怎么连这都听不出来?”

韩信:“……”

他阿母是在骂他笨吗?是吗?一定是吧。

韩信自闭。

韩林大概是全场最淡定的客人,毕竟夏家所用很多食材还是他的商队跑去买来的。

……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多食材,竟是做成了一餐。

韩林正满心无奈着,商队年纪最小的成员猫着腰碎步凑过来,纠结万分征询他的意见:“林阿兄,咱是吃还是不吃啊?”

韩林看出他和其他成员的忐忑,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

往日就算夏子推犒劳商队,都不会费心准备这么多菜色——当然,也没人会做——顶多就是准备大量的米面让一群青壮敞开肚皮吃饱,连酒水都不要肖想。

现在主家提供一桌他们从未见过的美食,商队成员很难不去忐忑这是不是最后的散伙饭。

“为什么不吃?”韩林深知成员们的品性,没有宽慰他们,而是直接道,“你们不吃,夏翁三口人吃不掉,难不成……倒了?”

商队成员当即双眼一瞪。

哈?倒了?!

那是什么败家行为啊!

韩林一语惊醒四座,众人只能按耐下不好意思。

若是鸡鸭没杀、菜没下锅之前还能阻拦,现在夏季都已经做好了,他们不吃那不就浪费了!

等稚唯和大父大母端着涮火锅的锅具、食材回来,很欣慰发现大家想通了。

“那咱们开吃?”稚唯笑盈盈道。

小锅炉内的柴薪烧得正旺,等夏翁把锅具往上一放,大骨汤的锅底没一会就重新翻滚开来,喷香扑鼻,惹得众人齐咽口水。

夏媪端着盆,将方才捞出来的羊骨筒、鸡鸭架、鱼骨平分给在座的少年青年们:“这是用来熬汤的,上面肉不多,也没怎么有味了,你们再啃啃。”

章郧抓着骨筒,忙不迭地点头:“好香!”

稚唯正在涮羊肉,随口对他道:“等下把骨头敲碎了,吸里面骨髓,那更香。”

丝毫没注意其他人微微一滞的状态。

商队最小的成员也得了根骨头,他最近正痴迷于学习,最爱听有学识的人说话,眼下听到主家阿妹的意思,下意识总结道:“要敲骨吸髓吗?”

“?”稚唯呛咳一声,“……”

她想说不能这么总结,又反应过来,现在普通黔首买肉、分肉,都认为越肥的肉越好,很少要骨头,只有贫寒之家会要,但他们不会废那么多柴薪去熬汤。

章郧等人恐怕没这么吃过,也就没有诞生“敲骨吸髓”的衍生意思。

稚唯顿了一下,自然地接下去道:“骨头

熬汤对身体好,尤其是老者、小儿和体质弱者,能更好得抵抗疾病。”

韩信刚要咬断骨头,闻言停下动作,忽而联想到二猃,那个不怕他冷脸、会拉着他手的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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