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蒙毅的提点

稚唯捧着文书第一时间就想去咸阳官府落实。

这一进一出,她不光没有因为公子受伤而得到惩罚，甚至她都没付出什么，提前准备好的制糖法也没用上……

四百亩地得到的太容易。

但凡秦王政不这么大方好说话,她都会感谢一下胡亥的神来之笔，反正这混小子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鹅子叨了。

哪像现在似的。

秦王政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她获得了跟“士”一阶级最高爵位同等的田地面积，这比大父少奋斗多少个农具啊。

（夏翁：？）

就像天上凭空掉下来一块大馅饼，稚唯既无真实感,也觉得不踏实。

“看出来了，”系统啧啧称奇,“没想到有一天你竟然会觉得未来的秦始皇大方好说话。”

［秦始皇对自己看重的人其实一直挺大方的。］稚唯纠正道,并同样啧啧感叹,［也难怪那些方士有胆子使劲忽悠帝王呢,人家手里随便漏点就足以普通人发家致富了。］

系统：“……你礼貌吗。还有,阿唯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稚唯好笑道：［你以为成功忽悠到帝王是很轻松的事吗,智商情商不够是玩不转的，我不行,‘媚上’这条赛道还是留给赵高吧。］

但没等稚唯离开章家走多远，蒙毅就追了过来。

“中丞还有事？”

蒙毅看着小女子疑惑的表情,顿觉无奈，反问她道：“夏女医这是要去哪儿？”

稚唯如实回答。

蒙毅在心里点头,还行,

还知道要去官府走正规流程。

但是……

“女医去官府没用。”

见稚唯懵然地眨眨眼睛，蒙毅只好提醒她道：“阿唯知道王上赏赐给你的田地在何处位置吗？”

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实际见面,但因兄长的缘故,蒙毅对小女子不算陌生，有关于她的事迹都大略知道。

如今王上让夏稚唯帮忙筹备下月的宴会，那便是准许她进宫的意思,估计他们以后来往的次数会很多，蒙毅便托大用了更亲近些的称呼。

稚唯没有在意，她更关心蒙毅话中的含义。

文书内容她在出章家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上面的意思翻译成现代大白话就是：今年今月今时，秦王将哪里哪里的田地赏赐给建章乡新安里“不更”爵位者夏老丈之女孙。

特意点出户籍地和夏翁的爵位身份，是因为如今民间识字率不高，黔首重名的有很多，就好比刘家村叫“刘季”的一抓一大把。

秦律要求官方文书必须要如实精准，那就只能在内容里尽可能得增加筛选条件。

稚唯也不会非得去计较“她连个自己名字都没有”这种事。

可是，要让她说出秦朝有哪些“郡”，她倒是大致能说出来，但要让她说清咸阳内部各地的地名……

别说她来自现代，就算她是本土人士，刚刚

迁徙定居咸阳小半年，也不能熟知这些信息。

稚唯觉得以蒙毅的性格不至于为难她8，那就是在提醒她什么喽？

于是她重新打开文书查看。

内容还是那些内容，看不出花来，稚唯留意到句末加盖的是秦王政的私印。

受限于如今流通最广的书写工具还是竹简，私人印章普遍都很小巧，一般是盖在泥封之上，若是盖在竹简木片上便有些不清楚。

稚唯得到的赏赐对她来说是很多，但对一位富拥国土的君王来说确实微不足道。

所以蒙毅在替自家王上书就这份赏赐文书时，用的只是竹简而非贵价的布帛，甚至都没写因为什么而赏赐。

加盖私印表明这是来自君王自己的赏赐，与国家政事无关。

稚唯最初只在意文书内容，忽略了这枚印章。

等等、难不成……

秦王政赏赐的田地，是来自于他个人的私田？

见小女子面露恍然，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蒙毅颔首表示肯定，内心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夏稚唯聪敏，换个愚笨的怕不是误以为他在炫耀自己能替王上草拟文书并使用君主私印的恩宠。

蒙毅主动道：“眼下我也要去田庄，这便顺路带阿唯过去吧。”

稚唯感激地点点头。

她明白蒙毅为什么拐弯抹角。

这四顷地既然是从秦王政的私田中划出去的，那多少是带着就近观察、监察她行动的意思。

但秦王政没有明示，或者说，秦王政并不打算将监察的任务交给他，那蒙毅便不能随意言说，免得王上不悦。

蒙毅也没有提醒她的义务，他不说，稚唯势必空跑一趟——君王的私田，咸阳官府自然没有资格置喙。

蒙毅提醒，稚唯便领情。

但稚唯没想到，她自以为理解蒙毅的做法，却还是单纯了。

〈101〉

在行程的马车里，青年对稚唯话里话外都透着谆谆教导的意味。

比如，她“空跑一趟”只是表象，这不仅暴露她对咸阳认知不足的事实，还会对外传达一个信号——

王上虽破格赏赐夏稚唯，其身边却无一人提点，可见小女子势力单薄，人脉局促，王上也不怎么重视。

搁在这人精成堆的都城，这个信号对家产丰厚的稚唯很危险。

稚唯：“……”

听得她头都大了。

别的不提，单“都城里人精成堆”这一点她确实领教到了。

蒙毅见自己把小女子说得满脸惆怅，有点不好意思，转口安抚道：“倒也不用这么发愁，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在涉及……的事上多几个心眼。”

青年在提及王上的时候隐晦地停顿一下。

稚唯露出“我懂”的表情。

君主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发散解读，更不用说是侍候一位雄才大略但喜怒不形与色的君主。

你不知道他表现

出来的高兴是否是真高兴，生气是否是真生气。

未来的秦始皇威势只会更甚，他就是大秦帝国的风向标，到时候擅自揣度帝王心意而蝇营狗苟的人只会更多。

钻研帝王心思未必是坏事，早点察觉风向便能先人一步，但稚唯不能，也没有精力去做这种事。

那除了要有自保的能力，还得尽量避开“风”。

“放心吧阿唯！”

系统絮絮叨叨安慰道。

“咱不用真等到秦始皇身死，此位面的时空法则会根据你做的事自行推演，只要达成能令始皇寿终正寝的标准就算任务完成。”

“这之后如果你怕任务对象会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我可以带你到我的空间住一段时间，反正理论上讲你是没有实体的，等始皇身死咱再走呗！”

哦，系统不提稚唯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已经是“无字天书”了呢。

她深叹了口气：“谢谢你。”

蒙毅以为稚唯只是在向他致谢，摇头表示不必，转而说起其他的事。

稚唯这才知道，夏家雇佣开荒春耕的佃农中竟然还有官田的隶臣妾，目的是学习山药、芋头的种法。

蒙毅笑着解释道：“王上早前便命我和治粟内史负责开春后试种玉延和蹲鸱，验证产量。我想着，既然这两种高产作物是你最初提出来的，那跟着夏家的方法一起种总不会有错。”

毕竟当初夏稚唯说的产量实在是太吓人了，官府不验证试种一下无法取信于民，连朝臣都不相信。

大概是小女子的惊讶表情不像作伪，蒙毅怕引起什么误会，多说一句：“此事夏翁知晓。”

原来大父知道啊。

稚唯即刻恢复淡定，随口道：“我对这些事不甚了解，家中都是由大父大母负责。”

言下之意，只要夏翁夏媪同意，她就没什么意见。

蒙毅的眼神顿时有些古怪。

他是个做事尽心尽力的人，哪怕同样对种田之事懂得不多，在得到王上给予的任务后，便认真向治粟内史等人请教，春耕期间更是频频巡查。

据在夏家的隶臣妾回报，夏翁对种植法子倒是不吝赐教，总结起来要点有三，一是土质选择，二是草木灰使用，三是种植时间。

土质要是沙壤，这样排水性才好；选用的块茎要用草木灰涂抹两端，提高抗病能力；种植时间的话，蹲鸱（芋头）在三月，玉延（山药）在四月。

可问题是，根据夏翁在闲谈间透露出的信息分析，建议如此种法的……可是夏稚唯啊。

为何小女子说她不懂？

蒙毅第一反应是夏稚唯在藏拙或是谦虚，但他忽然想起冬季里的一个传言：

夏家小女子得仙人馈赠，获得了能分辨粮种优劣的能力，还为此大病一场。

……这难不成是真的？！

蒙毅想到这儿心神大受震撼，在稚唯好奇询问起秦王政为何停留在建章乡时，嘴皮子一碰就下意识回答道：

“听闻王上准备启程去长阳宫春蒐，长公子请求让几个在学室的公子公主跟随，王上允了。但没想到几位公子公主会逃课……”

蒙毅回过神来，声音戛然而止。

稚唯缓缓挑眉。

明白了。

结合今日胡亥的表现，那起头逃课的大概是他，其他几个不知是顺水推舟还是盲目从众，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建章乡。

秦王政打算顺路接儿子女儿出去玩儿，没想到接了个空，这一查之下……

怪道熙荣等人今日对她表现得那么心虚，还跟她分享八卦，合着不光是因为对胡亥“见死不救”，背后还有这一隐情。

理顺清楚前因后果，稚唯目光灼灼地看着蒙毅，意思很明确。

蒙中丞，你这都说了半截了，不差那点儿后续，就干脆直爽点一块说了吧！

蒙毅：“……”

他有罪，竟然将王上的事随意透露！不过剩下的部分还偏巧就跟夏稚唯有关！

回去就跟王上请罪好了……

高大的青年默默吞下苦果，满足了小女子的好奇心。

原来，王贲将军与他兄长蒙恬在给君主的信中提到，辽东、代地一带乍暖还寒，使军中患病者众，夏稚唯的防疫措施发挥的作用很大，有效控制了患病人数。

秦王政看过信后，临时起意想要召见夏稚唯问问，没想到她不在家。

政务繁忙的秦王政不会等人，再说防疫如今并非秦军重点，在整个军务中占比也不大，秦王政便就将此事扔之脑后，暂且搁置。

稚唯心道，原来是这样。

方才跟秦王政会面就只聊了一个补偿胡亥胡闹的小事，她还以为“阿父要见你”是茹藘诓骗她的话呢。

接着稚唯算算时间。

扶苏的行动线与心理活动当是：在马车上与她讨论王翦的身体情况→跟她分别后回宫→听闻阿父要出去玩而他忙得不可开交→请阿父关心一下在学室“苦读”的弟弟妹妹。

至于这请求是扶苏出于长兄的好意还是长兄的“好意”，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稚唯在心里冷哼。

这一家人是挺有意思。

但能不能不要把她当成家庭py中的一环？！

〈102〉！